他们曾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,也是将我推入地狱的恶魔。
如今,他们是我的实验样本,是我课题里的一组数据。
我微笑着采集他们的基因,听着他们炫耀“家族血脉有多纯正”。
却不知,我手中冰冷的试剂,即将引爆他们的人生。
模范家庭的遮羞布被我撕下,显露出的是代代相传的遗传绝症。
我亲爱的弟弟,将亲眼看着他的儿子,重复这个家族注定的悲剧。
而这,就是他们信奉“血脉”,所必须付出的代价。
1
“莫博士,前面就是我们镇的模范家庭,林大海家了。”
镇长谄媚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,我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,看向窗外那栋粉刷一新的二层小楼,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
六年了。
我回来了,林招娣。
不,现在是南城大学生命科学院的特聘研究员,莫续。
我此行的目的,是为了一项名为“地区性家族遗传病溯源”的课题研究,而我的第一个样本采集对象,就是我的亲生父亲——林大海。
他不会认出我。那个当年被他用一根粗麻绳捆住,打断腿也要逃走的女儿,早就死在了六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。
我的思绪,瞬间被拉回那个地狱。
【“彩礼一分不能少,三十万!现金!”父亲林大海粗着嗓子,唾沫星子喷在昏黄的灯泡上,发出“滋啦”的轻响。】
【“没问题!只要招娣妹子肯跟我,别说三十万,以后你们二老,我养了!”买家——那个四十多岁的瘸子,猥琐的笑声像砂纸一样摩擦着我的耳膜。】
【我被反绑着双手,像一头待宰的牲口,扔在二楼阴暗的杂物间。堂屋里,是我的亲生父母在为我的“售价”讨价还价。而我,正用尽全身力气,将渗血的手腕凑近墙角那片不知谁打碎的镜片。】
【鲜血润滑了锋利的玻璃边缘,割断麻绳纤维时发出的“呲啦”声,是我为他们谱写的第一段死亡序曲。】
【我砸开窗户,从二楼纵身一跃。落地时,左腿传来骨头碎裂的剧痛。我没有叫喊,只是回头,看着他们从屋里冲出来,那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、狰狞追来的嘴脸,我无声地笑了。】
【等着我。】
【我会回来,带着你们最引以为傲的“血脉”,送你们一份永生难忘的大礼。】
思绪收回,车已停稳。
我整理好情绪,脸上重新挂起疏离而专业的表情。打开车门,左腿习惯性地拖后半步,一阵细密的痛感从脚踝传来,提醒着我那段过去有多真实。
我跛着脚,手里提着装有无菌采集棉签和试管的工具箱,一步一步,走向那个曾经的地獄。
镇长已经跑上前去敲门,高声喊道:“大海哥!翠兰嫂!有贵客来了!”
门开了,露出一张我既熟悉又陌生的脸。我的母亲,周翠兰。她看到镇长,脸上立刻堆满了笑,随即目光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丝农村妇人特有的审视和探究。
“镇长,这是……”
“这是南城来的大专家,莫博士!来咱们这儿搞科研的,市里特批的!第一站就选了你们家,这是多大的荣耀!”镇长极尽夸张地介绍。
周翠兰的眼睛瞬间亮了,那种光芒,我见过。六年前,她看到那三十万现金时,眼睛里就是这种光。
她热情地将我迎进门,我闻到了空气中熟悉的、劣质油烟和霉味混合的气息,胃里一阵翻搅。
客厅中央,我的父亲林大海正翘着二郎腿,看到我,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。
“爸,妈。”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里屋走出来,他穿着时髦的夹克,头发打了蜡,正是我那被全家寄予厚望的弟弟,林耀祖。
他轻蔑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,目光在我的瘸腿上停顿了一秒,嘴角撇了撇。
很好,人都到齐了。
猎人,已经进入了猎场。
而我的猎物们,正准备笑着迎接我递过去的——潘多拉魔盒。
2
“莫博士,您坐,您坐!喝水!”周翠兰端着一杯漂着几粒茶叶末的白开水,小心翼翼地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,那茶几的边角还磕掉了一块漆。
我微微颔首,没有碰那杯水,而是打开了我的工具箱,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种采集工具,泛着金属的冷光。
“我们长话短说,”我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开口,目光扫过他们三人,“我这次来,是为了一项关于‘Y染色体遗传稳定性及相关遗传病筛查’的课题。简单来说,就是研究一个家族里,父系血脉的传承健康度。”
“血脉?”林大海立刻来了兴趣,坐直了身体,“我们老林家的血脉,那可是十里八乡最正的!我爷爷的爷爷就在这儿,一代传一代,到我儿子耀祖这,根正苗红!”
他一边说,一边骄傲地拍了拍林耀祖的肩膀。林耀祖也挺起胸膛,脸上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。
我心底冷笑,脸上却不动声色:“正是因为林先生家是本地的模范家庭,家族历史清晰,所以才被选为我们课题的第一个研究对象。本次研究完全免费,并且会为参与家庭提供一笔三千元的营养补贴。”
一听到“三千元”,周翠兰的眼睛又亮了一个度,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:“哎呀,这怎么好意思!为国家做贡献,是我们应该的!博士,您说吧,要我们怎么配合?”
“很简单,我需要采集你们全家,主要是父系亲属的口腔黏膜上皮细胞样本。”我拿出三根独立包装的无菌棉签,“就是用这个,在嘴里刮几下就好,不疼不痒。”
“就这么简单?”林大海有些难以置信。
“就这么简单。”我确认道。
“行!刮!耀祖,你先来!让博士看看我们老林家的种有多好!”林大海大手一挥,显得格外豪迈。
林耀祖一脸不耐烦地走过来,张开嘴。我戴上无菌手套,拿起采集棒,探进他的嘴里。
那一瞬间,我闻到了他口腔里烟酒混合的气味,和我记忆中那个跟在我身后,抢我零食、撕我作业本的男孩的身影重叠。他曾哭着对我妈告状,说我抢了他的糖,害我被我爸用皮带抽得三天没下床。
我的手很稳,冷静地在他左侧口腔壁上旋转刮取了三十秒,然后是右侧。完成后,我将棉签头精准地折断,让其掉入装有保存液的试管中,盖紧,贴上标签:【样本B:林耀祖】。
接着,我走向林大海。
“到我了是吧?”他咧开一口黄牙,主动凑了过来。
越是靠近,那股混杂着汗臭和烟油味的熟悉气息就越是浓烈,那是曾经无数次将我从睡梦中揪起来干活,或是将我按在地上毒打时,我所闻到的气息。
我的指尖微微发冷,但我控制得很好。
“请张嘴。”我命令道。
他顺从地张开了嘴。我将采集棒伸了进去。我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嘴唇,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。就是这张嘴,曾咒骂我“赔钱货”,曾高喊着“三十万一分不能少”。
我机械地完成采集,将【样本A:林大海】封存。
周翠兰也积极地配合了,她的样本被我标记为【样本C:周翠兰】。
“博士,我们家还有人呢!我大孙子!”周翠兰像是想起什么宝贝,急匆匆地跑进里屋。
很快,一个怯生生的女人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走了出来。是林耀祖的妻子,和我的侄子,林家的“龙孙”。
“来,宝宝,叫奶奶。”周翠兰抱着孙子,一脸的宠溺,“这是咱们家的命根子!”
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孩子身上。
3
小男孩虎头虎脑,一双眼睛又大又圆,正好奇地打量着我这个陌生人。他长得很像林耀祖,但眼神里没有那种被惯出来的骄横,只有属于孩子的天真和胆怯。
“博士,我孙子也要采吗?”周翠兰献宝似的问。
“按课题要求,直系三代父系亲属都在,数据最完整。”我平静地回答,心里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。
他只是个孩子。一个无辜的孩子。
我的复仇计划里,他也是被审判的一环。当我揭开那个潘多拉魔盒时,这个孩子的人生也将被彻底改写。
一瞬间的犹豫,如同一根微不可见的细刺,扎在我心上。
但随即,六年前那条断腿的剧痛,和被撕碎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的碎片,在我脑海中炸开。那张通知书,是我前半生唯一的希望,却被林大海当着我的面,一点一点,撕成了无法拼接的碎片,他说:“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?早点嫁人给你弟换彩礼才是正经事!”
那一刻的绝望,比断骨之痛更甚。
不,没有谁是无辜的。在这个将“血脉”奉为圭臬的家族里,这个男孩的存在,本身就是对我所有苦难的注解和延续。他是他们“重男轻女”思想的胜利果实,是他们用来炫耀的资本。
我压下心中那一丝不忍,它太过奢侈,也太过软弱。
我朝着那个怯生生的女人——我的弟媳,点了点头,然后对小男孩露出了一个尽可能温和的表情:“小朋友,张开嘴,阿姨给你吃一根‘棉花糖’,好不好?”
孩子被哄骗着张开了嘴。
我迅速完成了样本采集,封存,标记为【样本D:林家长孙】。
“好了,今天的采集工作就到这里。”我收好所有样本,将工具箱扣上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咔哒”声,像是一道终审的法槌落下。
我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三千元现金,递给周翠兰:“这是营养补贴,谢谢你们的配合。”
周翠兰和林大海看到钱,笑得合不拢嘴,连声道谢,之前的戒备和审视荡然无存。
“莫博士,您这腿……是天生的吗?”在我准备离开时,林大海叼着烟,冷不丁地问了一句,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、对残疾人的轻慢和好奇。
我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我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说:“不是,以前遇到过一些……畜生。”
说完,我跛着脚,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屋子,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。
坐上镇长的车,熟悉的压抑感才如潮水般退去。车子开出很远,我回头看了一眼,那栋二层小楼在视野里越来越小,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白点。
我的面具终于在那一刻碎裂,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,不是因为悲伤,而是因为仇恨。那压抑了六年的、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的仇恨。
现在,审判的子弹已经上膛。
回到我在南城大学的专属实验室,这里是我绝对的王国。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精密仪器运行时特有的味道,这味道让我感到无比安心。
我将那四个被标记的样本郑重地放进低温储存箱,然后,我拿出了一份尘封已久的档案。
那是我自己的基因测序报告。
六年前,当我被我的导师方教授从泥泞的沟渠里救起,送进医院后,他不仅治好了我的腿伤,更在我展露出惊人的学习天赋后,将我带入了生命科学的殿堂。他成为我的引路人,我的再生父母。
在我开始接触基因编辑和遗传病研究后,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为自己进行全基因组测序。
我害怕。我怕那罪恶的血脉里,也藏着诅咒我的密码。
幸运的是,我的报告是“干净”的。
而今天,我要亲自验证,那份诅咒,是否如我预料的那样,精准地落在了我那“亲爱”的家人们身上。
我将【样本A:林大海】和【样本B:林耀祖】优先放入了基因测序仪。
仪器的指示灯开始闪烁,发出平稳的嗡鸣。这声音,此刻听来,如同地狱的丧钟。
我靠在冰冷的实验台上,等待着。
等待着那份迟到了六年的……审判书。
4
等待结果的过程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实验室的中央空调安静地送着冷风,但我却感到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。我脱下那副用来伪装的黑框眼镜,露出一双因常年专注而显得锐利的眼睛。
这六年,我拼了命地往上爬。白天,我是方教授最得意的门生,在顶级期刊上发表一篇又一篇论文;夜晚,那些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、父母的咒骂、骨头断裂的剧痛,就会化作梦魇,将我拖入深渊。
是仇恨支撑着我,让我从一个差点被三十万卖掉的农村女孩,变成了手握基因密码的莫博士。
我走到一台电脑前,调出了一个加密文件夹。里面只有一份文档,标题是:《亨廷顿舞蹈症(Huntington's Disease)研究报告》。
这是一种可怕的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病。患者通常在中年发病,大脑神经细胞会持续退化,导致不受控的舞蹈样动作、认知能力下降和精神障碍,最终在无尽的痛苦和尊严丧尽中走向死亡。
最残忍的是,它的遗传规律。只要父母一方是患者,子女就有50%的患病率。而且,它存在“遗传早现”现象,即在父系遗传中,下一代的发病年龄会提前,症状会更重。
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个病例时,就如同被闪电击中。
这不就是为我那笃信“血脉传承”的家庭量身定做的诅咒吗?他们引以为傲的Y染色体,恰恰是传递这地狱之火的导线。
我开始疯狂地搜集关于这个罕见病的资料,甚至将它作为我博士期间的重点研究方向之一。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,一个来自血脉深处的直觉——这,就是我的武器。
“滴——”
测序仪发出完成的提示音,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到主控电脑前。屏幕上,是两份已经分析完毕的基因图谱,密密麻麻,如同天书。但我一眼就能看懂。
我点开【样本A:林大海】的报告。
我的目光直接锁定在第四号染色体短臂上的HTT基因。在那里,代表CAG三核苷酸重复序列的数值,清晰地显示着:42。
正常人的重复次数在26次以下。超过40次,就是无可辩驳的、必然发病的亨廷顿舞蹈症患者。
他果然是!
我的心脏狂跳起来,血液冲上头颅,耳边一阵嗡鸣。找到了!我找到了那把插在他们血脉里的、淬了毒的刀!
林大海的数值是42,属于中年或晚发型。这解释了为什么他现在还只是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轻微症状,比如偶尔的脾气暴躁和手部的小动作,这些都被他粗鲁的性格和酗酒的习惯掩盖了。
然后,我颤抖着手,点开了【样本B:林耀祖】的报告。
屏幕上的数字,让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CAG重复次数:58。
这是一个恐怖的数字。典型的遗传早现!这意味着,林耀祖不仅必然发病,而且他的发病年龄会比林大海大大提前,症状会严重得多!他现在二十多岁,恐怕用不了几年,那些“舞蹈”的症状就会彻底显现,将他的人生拖入深渊。
我那被全家寄予厚望、被视为家族荣耀的弟弟,他的身体里,正上演着一场不可逆转的崩溃。
最后,我将【样本D:林家长孙】放入了测序仪。这是最后一环,是给予他们致命一击的终极审判。
结果很快出来了。
孩子的CAG重复次数:65。
比他的父亲林耀祖还要高。遗传早现的效应,在这个被视为“龙孙”的孩子身上,展现得淋漓尽致。他的人生,从出生那一刻起,就已经被写好了悲惨的结局。
我看着屏幕上的三组数据,没有复仇的狂喜,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。
原来,我甚至不需要动手。命运,或者说遗传,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最残酷的刑罚。他们用尽一切手段,牺牲我,去维系的所谓“血脉”,本身就是一个笑话,一个遗传的诅咒。
我所要做的,仅仅是把这份“审判书”,递到他们面前。
我关掉基因图谱,打开一个空白文档。
我没有使用任何专业术语,而是用最通俗、最直白、也最残忍的语言,开始撰写一封信。
“你好,林大海、林耀祖。恭喜你们,你们家族的‘血脉’中,藏着一个惊天的‘宝藏’……”
5
我将那封匿名的“基因审判书”打印出来,塞进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,没有留任何落款。第二天,我委托一个同城跑腿,将它投进了邮筒,收件地址正是那个我再也不想踏足的家。
做完这一切,我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,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,整整一天。
第一只靴子已经落下,剩下的,就是等待它砸在地板上时,那声注定会地动山摇的巨响。
然而,平静的日子比我预想的要长。
一个星期后,方教授找到了我。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,也是唯一知道我一部分过去的人。他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智慧和一丝担忧。
他没有拐弯抹角,直接将一份文件放在我的实验台上。那是我申请“地区性家族遗传病溯源”课题的立项报告。
“阿续,”他叫着我现在的名字,语气严肃,“这个课题,从一开始就是为你自己设立的,对吗?”
我沉默着,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。
“我去查了你标注的第一个样本采集点,林家。我还查了六年前,南城附属医院接收过一个从乡下送来的、左腿胫骨粉碎性骨折的年轻女孩,她的名字,叫林招娣。”
我的心脏猛地一沉。
“你采集了他们的基因样本,是想做什么?”方教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,“阿续,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。但是,科学不是你复仇的工具!我们是学者,是医生,我们的知识是用来拯救生命,而不是用来制造毁灭和痛苦的!”
他的话像一把锤子,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。
“拯救?”我终于开口,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,“教授,您救了我,我感激您一辈子。但这个世界上,有些东西是救不了的。有些恶,根植在骨血里,代代相传。他们信奉血脉,我就要让他们看看,他们引以为傲的血脉,到底是个什么东西!”
“所以你就要用一个家庭的遗传病悲剧去惩罚他们?那个孩子呢?我看了你的样本记录,你还采集了一个五岁孩子的样本!他做错了什么?”方教授厉声质问。
那个孩子的脸,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。那双天真又胆怯的眼睛。
我的呼吸一滞。
“在这个家里,他的出生,本身就是一种罪。”我强迫自己冷硬地说道,“他是这个罪恶链条上最新的一环。如果没人斩断它,未来还会有更多的‘林招娣’被牺牲,来供养这个被诅咒的血脉。”
“可你这是在扮演上帝!”方教授痛心疾首,“你把一份诊断书变成了判决书!这是对科学伦理的践踏!”
“伦理?”我笑了,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,“教授,六年前,他们把我像牲口一样卖掉的时候,谁跟他们谈过伦理?他们撕掉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打断我的腿时,谁又跟我谈过人性?我不是上帝,我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。我用的,是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——血脉的语言。”
我们的争论不欢而散。方教授失望地离开了,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实验室里。
导师的拷问,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我复仇面具下的人性挣扎。我真的可以对那个孩子无动于衷吗?
不。
我无法做到。
但仇恨,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,死死地咬住了我的理智。它告诉我,停下来,就意味着对过去所有苦难的背叛。
就在我内心备受煎熬的时候,我的私人手机响了。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我犹豫了一下,接通了。
电话那头,传来一个女人压抑着惊慌的、颤抖的声音。
是我的弟媳。
“喂……请问,是……是莫博士吗?我是林耀祖的爱人……我,我想问您一件事……”
我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6
“你说。”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,但握着手机的指关节已经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“前几天……我们家收到一封奇怪的信……”弟媳的声音压得很低,背景里似乎还有风声,她应该是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偷偷打的电话。
“信上说……说我们家有什么……遗传病……叫什么……舞蹈症……”她断断续续地说着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们一开始都不信,耀祖他爸把信撕了,骂是有人恶作剧。可是……可是耀祖他……”
她哽咽了一下,似乎在极力平复情绪。
“他最近,手总是会没来由地抖一下。昨天晚上,他端着一碗汤,突然就洒了一地……他说他是太累了。可我看见了,他的手,就像信上说的那样,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!”
来了。
那颗怀疑的种子,终于在现实的催化下,破土而出,长出了恐慌的毒藤。
“信上还说……这病会遗传给孩子……博士,您是专家,您上次来采集过我们的……那个……细胞,您一定知道,对不对?求求您,告诉我,那封信是不是胡说八道?我的儿子……我的康康他才五岁,他会不会有事?”
她最后的哀求,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入了我心中最柔软、也是最挣扎的地方。
康康。原来那个孩子叫康康。
我闭上眼睛,眼前是那个孩子胆怯的脸,和我弟媳那张同样被生活压迫得毫无生气的、麻木的脸。在这个家里,她何尝不也是另一个形式的“林招娣”?一个生育的工具,一个传宗接代的容器。
我的沉默,在电话那头被解读为默认。
她的哭声终于压抑不住,崩溃了:“是真的……竟然是真的……天哪……这可怎么办啊……”
“去医院。”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说道,“去正规的大医院,挂神经内科,做基因检测。不要跟任何人说起那封信,就说他最近身体不舒服。只有医院的诊断报告,才能告诉你们真相。”
我没有直接承认,而是给了她一条“求证”的路。我知道,这条路通往的,是他们全家最后的审判台。
“医院……对,去医院!”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连声道谢后,匆匆挂断了电话。
我放下手机,手心一片冰凉的冷汗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过得坐立难安。我一边处理着实验室的常规工作,一边无法克制地想象着林家正在发生的一切。
我甚至开始失眠,梦魇再一次缠上了我。梦里,不再是六年前那个血色的夜晚,而是变成了康康那张天真的脸。他在对我笑,然后突然,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,像一个坏掉的木偶。
我从梦中惊醒,心脏狂跳,浑身冷汗。
我在做什么?我真的在用一个孩子的未来,去祭奠我的过去吗?
方教授的话在我耳边回响:“你这是在扮演上帝!”
不,我不是上帝。我只是一个被仇恨扭曲了的凡人。
就在我几乎要被这种自我怀疑和道德谴责压垮的时候,我收到了一个包裹。
寄件人是方教授。
我打开包裹,里面是一叠厚厚的资料,还有一张便签。
便签上是方教授苍劲有力的字迹:“阿续,复仇并不能让你真正得到解脱。但如果你执意要走这条路,我希望你能看清你的敌人到底是谁。这是我托人查到的,关于当年要买你的那个‘张瘸子’的全部资料。”
我的手一颤,立刻翻开了那叠资料。
张瘸子,大名张富贵。早年靠开黑煤窑发家,为人粗鄙,好色嗜赌。六年前,他确实准备花三十万买我当老婆。
但在我逃走后不到一年,他就因为醉酒驾驶,连人带车冲进了水库,当场死亡。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。
资料的最后,附着一张派出所的事故认定书复印件。
我看着那张黑白的复印件,久久没有动弹。
报应……原来早在我动手之前,就已经降临了。
我以为我的复仇才刚刚开始,却没想到,其中一环,早已由命运亲手了结。
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诞感。
我正对着资料发呆,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。
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,我弟媳的。
我接通电话,这一次,电话那头传来的,不再是压抑的哭声,而是一片嘈杂的、歇斯底里的争吵和哭喊。
“你这个丧门星!都是你!是你把这个脏病带到我们林家的!”这是我母亲周翠兰尖利的叫骂声。
“放你娘的屁!我嫁给你儿子之前好好的!是你儿子自己有病!你们全家都有病!骗婚!你们这是骗婚!”这是我弟媳撕心裂肺的哭喊。
“闭嘴!都给我闭嘴!”我弟弟林耀祖的咆哮声,夹杂着东西被砸碎的巨响。
那栋粉刷一新的二层小楼,那个所谓的“模范家庭”,终于,彻底内爆了。
7
“……我们去医院了,耀祖他……他去做了检查……报告出来了……”弟媳在混乱的背景音中,泣不成声地对我讲述着,“跟信上说的一模一样……医生说,是亨廷顿……还说……还说我儿子康康也有一半的可能……”
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,仿佛天塌了下来。
“现在家里已经疯了!我婆婆说是我克夫,是我把病带来的!我老公……林耀祖他拿到报告之后,整个人都变了,像个疯子一样,见东西就砸,还打我……他说是我害了他……”
“我要离婚!我一定要离婚!我要带康康走!我不能让我的儿子留在这个鬼地方!”
电话那头,争吵声愈演愈烈。
“你敢走!你敢带我孙子走,我打断你的腿!”是我父亲林大海的怒吼。
“离婚可以!孩子必须留下!他是我们林家的种!”林耀祖的声音充满了疯狂的占有欲。
我静静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这场人间闹剧,心中那最后一点动摇和不忍,被他们丑陋的嘴脸彻底碾碎。
看啊,这就是他们。大难临头,他们想的不是如何面对,而是互相指责,推卸责任。他们关心的,依然只是那个所谓的“种”,那个已经被诅咒了的“血脉”。
康康在他们眼里,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,一个可能会遭受无尽病痛折磨的孩子,而是一个所有物,一个必须被留下的香火。
我的心,彻底冷了下去,硬如磐石。
“你现在在哪里?”我问弟媳。
“我……我带着康康跑出来了,我躲在村口的桥洞下……我不敢回家,他们会打死我的……”她瑟瑟发抖地说道。
“待在那里,不要动,保护好孩子。等我。”
我挂断电话,脱下白大褂,换上了一身简单的黑色长裙。我没有戴那副伪装的眼镜,也没有刻意去掩饰我的瘸腿。
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,脸色苍白,但眼神却亮得惊人。
六年前,我从那里逃出来,像一条丧家之犬。
六年后,我要回去,以审判者的姿态。
我没有通知任何人,自己打车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镇。当我站在林家那栋二层小楼前时,天色已经完全黑了。
屋里还亮着灯,争吵声已经平息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压抑。
我推开那扇虚掩的门,走了进去。
客厅里一片狼藉,摔碎的碗碟瓷片,翻倒的桌椅,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。
我的父母和弟弟,三个人,如同三尊绝望的雕像,瘫坐在不同的角落。周翠兰在无声地抹着眼泪,林大海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,满屋子乌烟瘴气。
而林耀祖,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,此刻正抱着头,蜷缩在沙发上,身体在微微地、不受控制地颤抖。他的眼神空洞,充满了恐惧和毁灭。
我的出现,打破了这死寂。
他们三人同时抬起头,看向门口的我。
周翠兰的眼神从茫然,到疑惑,再到震惊。
林大海眯着眼睛,似乎在努力辨认我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。
只有林耀祖,他死死地盯着我,眼神里除了震惊,还有一丝因为疾病而产生的、神经质的疯狂。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周翠兰颤抖着声音问。
我没有回答她,只是将目光落在了林大海的脸上,然后是林耀祖。我一步一步,跛着脚,从容地走进这片废墟。高跟鞋踩在碎瓷片上,发出“咯吱、咯吱”的声响,像死亡的节拍。
我走到客厅中央,站定,目光扫过他们三张写满惊恐和绝望的脸。
然后,我缓缓地,扯出了一个冰冷的、带着无尽嘲讽的笑容。
“父亲,母亲,弟弟……”
我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道惊雷,在死寂的客厅里炸响。
“六年不见,你们……就不认识你们的‘招娣’了吗?”
8
“招……娣?”
周翠兰的嘴唇哆嗦着,仿佛听到了什么鬼故事,眼睛瞪得像铜铃。她从沙发上跌坐到地上,指着我,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:“你……你不是……你不是死了吗?”
林大海手里的烟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他猛地站起来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:“林招娣?!你这个孽障!你还敢回来!”
而林耀祖,他的身体剧烈地一颤,那不受控的“舞蹈”症状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变得更加明显。他抬起头,那张英俊的脸已经因为恐惧和疾病而扭曲,他看着我,又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基因报告复印件,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。
“是你……那封信……是你寄的!”他嘶吼着,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,“是你!你这个贱人!是你害了我!”
他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,想要掐住我的脖子。
我没有动,只是冷冷地看着他。
他冲到我面前,却因为身体不受控制的抽搐,脚下一软,重重地摔在我脚边,狼狈不堪。
“害了你?”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,“林耀祖,这不是我害的你。这是写在你血脉里的‘荣耀’,是父亲传给你,你又准备传给你儿子的‘传家宝’。”
我转向惊魂未定的林大海:“父亲,你引以为傲的林家血脉,就是一条遗传诅咒的锁链。你,是第一个被锁住的人。只是你运气好,发病晚。而你的好儿子,就没有那么幸运了。”
“你胡说!你这个扫把星!都是你!你一回来就没好事!”周翠兰终于反应过来,从地上爬起来,张牙舞爪地想来撕扯我。
我只是一个侧身,就轻易地避开了她。常年的病痛和养尊处优,早已让她虚弱不堪。
“我胡说?”我从随身的包里,拿出了那几份我打印出来的、完整的基因测序报告,甩在茶几上,“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!这上面每一个数据,都是科学,是铁证!是你们奉若神明的‘血脉’,亲手给你们写下的判决书!”
“你们为了这个所谓的‘血脉’,把我当成牲口卖掉。为了给林耀祖娶媳妇生儿子,撕了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,打断我的腿。”我的声音越来越高,压抑了六年的恨意如火山般喷发,“现在,报应来了!你们最珍视的儿子,你们的命根子,他的人生,从现在开始,就是一场走向毁灭的、无法回头的舞蹈!他会慢慢失去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,失去思考的能力,最后像个废人一样,在痛苦和屈辱中死去!而你们,将亲眼看着这一切发生!”
我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刀,狠狠地扎在他们的心上。
周翠兰瘫在地上,发出了凄厉的哀嚎。林大海指着我,嘴唇发紫,气得浑身发抖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“还有你们的宝贝孙子,康康。”我蹲下身,看着在地上抽搐的林耀祖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遗传早现的效应在他身上会更明显。他的未来,只会比你更惨。你们林家,到他这一代,就会用最痛苦、最难看的方式,彻底断子绝孙!”
“不……不……我的孙子……”周翠-兰的哭嚎变成了绝望的呜咽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我的弟媳,拉着康康,出现在门口。她显然是听到了屋里的动静,脸上写满了恐惧。
我的目光越过崩溃的三人,落在了她的身上。
“你,”我指着她,声音恢复了冷静,“你还有机会。带着你的儿子走,走得越远越好。给他改姓,让他彻底脱离‘林’这个被诅咒的姓氏。然后,去医院给他做基因检测。如果他没有遗传到,那是他的幸运。如果他遗传到了,就用你下半辈子所有的时间,去爱他,去陪伴他,让他至少能有尊严地活过前半生。这是你和你儿子,唯一的生路。”
弟媳愣住了,她看着我,又看了看屋里这地狱般的景象,眼神从恐惧,慢慢变成了决绝。
她紧紧地抱住康康,对着屋里的三个人,或者说,对着这个家,重重地磕了一个头。然后,她拉着孩子,转身,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屋子里,只剩下我和我那三个被彻底摧毁了精神世界的“亲人”。
9
弟媳和康康的离开,像抽走了这个家最后一丝生气。
客厅里,只剩下周翠兰绝望的啜泣,和林耀祖喉咙里发出的、如同野兽般的呜咽。
林大海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,他颓然地坐回沙发,双目无神地看着满地狼藉,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。
我看着他们,心中那滔天的恨意,在达到顶峰之后,开始慢慢消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、空虚的平静。
复仇,结束了。
我没有得到想象中的狂喜,只是觉得很累,很疲惫。
我转身,准备离开这个我永不想再踏足的地方。
“站住!”
林大海用沙哑的声音叫住了我。
他抬起头,那双曾经总是闪烁着精明和暴戾的眼睛,此刻只剩下灰败和死寂。
“你……你这么做,就开心了?”他问。
我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:“开心?不。我只是拿回了本该属于我的公道。”
“公道?!”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突然低沉地笑了起来,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疯狂,“你毁了耀祖,毁了这个家!你这个心肠歹毒的孽种!我当初……当初就该在你一出生的时候,就把你溺死在尿盆里!”
恶毒的咒骂,再一次从他嘴里喷涌而出。
我缓缓转过身,平静地看着他:“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?后悔生了我这么一个‘孽种’?但你最该后悔的,不是生了我,而是你们林家这被诅咒的基因。你传给了他,他又会传给他的儿子。这是一条你们自己永远无法挣脱的锁链。”
我顿了顿,想起了方教授给我的那份资料。
“哦,对了,还有一件事。”我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,“六年前,你们想把我卖给的那个张瘸子,张富贵。他五年前就死了。”
林大海和周翠兰同时一怔。
“他喝醉了酒,开车掉进了水库,尸体泡了三天才被捞上来。他没有儿子,老婆也早就跑了,他那一脉,算是彻底断了。”
我看着他们因震惊而呆滞的脸,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抹讥讽的笑。
“你们看,根本用不着我动手。报应这种东西,有时候会迟到,但它从来不会缺席。你们费尽心机想用我换来的‘亲家’和靠山,老天爷早就帮你们收走了。”
这最后一击,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。
林大海张着嘴,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鸡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周翠兰的哭声戛然而止,脸上只剩下麻木和呆滞。
他们所信奉的一切,他们为之不惜牺牲亲生女儿去追求的一切,都在这个晚上,被证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。他们的“血脉”是诅咒,他们的“前程”是泡影。
我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,心中再无波澜。
我跛着脚,转身,走出了那扇门,将他们所有的哭喊、咒骂和绝望,都关在了身后。
夜风吹来,带着乡野的凉意,吹散了我身上沾染的、那个家的腐朽气息。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残月,长长地,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林招娣的仇,报完了。
从今往后,这个世界上,再也没有林招娣了。
10
离开那个小镇后,我的人生仿佛按下了重启键。
我做的第一件事,是回到实验室,为自己重新做了一次最全面的基因检测。虽然六年前的报告显示我没有携带致病基因,但那时的技术和现在的不可同日而语。
在等待结果的那几天,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平静。我不再被梦魇困扰,也不再被仇恨啃噬。我发现,当我亲手终结了那段过去之后,无论是仇恨还是恐惧,都失去了附着在我身上的根。
我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。如果,万一,我也携带了那个诅咒的密码,那我就将我的余生,全部投入到亨廷顿舞蹈症的研究中,直到我跳起那支生命最后的舞蹈。
当检测报告出来,屏幕上显示“CAG三核苷酸重复序列:17次,正常范围”时,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,只是感到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。
我对着电脑屏幕,无声地哭了。
这一次,不是因为恨,也不是因为悲伤,而是为了告别。告别那个在泥泞和绝望中挣扎的林招娣,告别那个被仇恨驱动的莫续。
我,终于自由了。
我用这些年所有的积蓄,并以“莫续”的名义,向国家罕见病研究中心匿名捐赠了一笔巨款,专项用于亨廷顿舞蹈症的病理研究和药物开发。
我告诉方教授,我要辞去特聘研究员的职位,离开南城。
方教授看着我,眼神复杂,但最终,他只是叹了口气,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去吧。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,开始新的生活。阿续……不,孩子,你值得更好的人生。”
我变卖了南城的一切,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,买了一张去往南方滨海城市的单程票。
在我准备登机的那天,我收到了最后一条来自过去的短信。是一个陌生的号码,但我知道是谁。
“我们到了一个新的城市,很安全。康康已经入学了,他有了新的名字,叫周新生。谢谢你。愿你,也能有新生。”
我看着“周新生”这三个字,眼眶一热。
她终究是让他随了母姓,并寄予了“新生”的希望。那条被诅咒的锁链,至少在名义上,被斩断了。
我删除了这条短信,然后将手机卡取出,折断,扔进了机场的垃圾桶。
飞机起飞,穿过云层。我看着窗外无垠的蓝天,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。
林招娣,是父母的诅咒。
莫续,是复仇的工具。
从今天起,我要为自己活,为自己命名。
我看着舷窗外的新日初升,金色的阳光洒满天际。
我对自己说:
你好,新生。
更新时间:2025-11-05 10:33:22