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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风刮过煤山老歪脖子树的枯枝时,总带着呜咽般的哨音,像是几百个冤魂挤在树皮裂缝里哭嚎。你蜷在草料棚的干草堆深处,牙关咬得死紧,才堪堪抵住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气。胃里是空的,连着两天只啃了半个冻得像石头的窝头。外面是闯军的靴子踩在冻土上的闷响,混着零星火铳声,像除夕夜里没炸透的炮仗。

三更梆子敲得没精打采。破草帘子被风掀开条缝,一道月光劈进来,恰恰落在你死死抠进冻土的指尖上。指甲缝里是黑的,是今天从乱葬岗拖死人时蹭的泥。恍惚间,那冰冷月光凝成一线,竟像刀锋切了下来,将蜷在角落里的影子从头到脚剖成了两半。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,又沉甸甸压回心口,压得你喘不过气。

这感觉太熟了。灭门前那最后一个中秋,御花园丹桂开疯了的夜里。你偷跑到太液池边喂鱼,那尾通体赤红、头顶白星的锦鲤刚啄走你掌心一点碎饼,池里的倒影就被骤然滚起的黑云搅碎。父皇站在老远的亭子底下,明黄的袍子也拢着寒气,他对身边那个向来笑眯眯的司礼监大珰说了句什么。你耳朵尖,隔着水风飘来半句:“……火耗……透骨镜……”那声音混在水汽里,冻得人骨头缝发僵,和此时煤山的月光一般无二。

爹娘的血,那天溅得太高,飞溅的温热有些点子竟落在脸上,后来总洗不脱那股铁锈混着甜腥的味。你看着自己这双沾满泥污血垢的手,曾描过工笔写意,抚过冰弦琴瑟的手,如今只剩爬满冻疮的粗糙。可就是这双手,昨日死人堆里拖尸首时,指尖触到一块东西。

硬的,冰得你差点缩手。慌乱中塞进了怀里最贴身那层破袄的夹缝。当时只以为是哪个破落的宫人藏的银锞子,能换顿热食的指望。可这东西从塞进去的那刻起,就变成了一块寒冰,一块仿佛从万年玄冰深处凿出来的心,紧紧贴着皮肉,源源不断地把寒意往你骨血深处种。

你哆嗦着摸出来。

一块残玉。

约莫半个掌心大,边缘嶙峋残缺,像被狂暴摔打过。触手处滑腻冰凉,月光照上去,玉里仿佛有层薄薄的雾在缓慢流转。那玉质并非上好美玉的通透温润,反而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晦暗,沉重非常。

借着破碎月光,你把它翻过来。玉的背面,刻痕模糊,粗砺无比,显然是被什么粗暴刮擦过,只余下一点点凸凹起伏的痕迹。指尖小心抚摸,那痕迹突兀地汇向中心一个极细小、几乎被尘土淤塞的孔洞。

是什么?

你下意识地将冻得僵硬的拇指指甲抵上那孔洞,屏住呼吸,用尽全身力气,狠命抠了下去!

喀哒……

一声微不可闻,却又清晰得如同骨头断裂的轻响!

一点针尖大的东西应声从孔洞深处弹了出来!带着一种沉淀了无尽时光的、类似沉木腐朽又混合了铁锈的冷硬气息,掉在你冻得几乎没知觉的手心里!

它极小,比米粒还细微。形状不规则,极其粗砺,在寒月下泛着死铁般乌沉暗淡的光,没有丝毫温度,更像是一粒……凝固的冻血块!

就在这粒“铁锈”从孔洞脱离、落入你掌心的一刹那——

嗡!

怀里的残玉猛地一震!像沉眠的巨兽被针尖刺醒!一股远比之前任何寒意都更暴戾、更精纯、如同万载冰髓逆流般的冰冷洪流,毫无预兆地通过你胸口那块紧贴皮肉的地方,狠狠撞入心口!

你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!身体猛地向后一仰,重重撞在冰冷夯实的土墙上!眼前瞬间炸开万点金星!无数破碎尖锐、完全无法理解的嘶嚎、哀泣、咆哮、骨骼碎裂的咔嚓声……混杂成一股毁灭性的杂音洪流,直贯脑海!仿佛刹那间坠入冰寒的地狱!

但这混乱眩晕只持续了一瞬。

冰冷刺骨的锐痛自指尖猛地炸开!是那粒弹出的“铁锈”!

它如同被唤醒的活物!就在沾上你掌心皮肉的瞬间,仿佛感应到什么宿命的召唤!竟自行融化!不是温润暖意,是烧得你皮肉都要裂开的、无法形容的阴寒滚烫!如沸油泼雪!

那股钻心的奇痛从掌心闪电般刺入!沿着手臂筋脉逆流而上!冲过肩胛!如同一支由万年玄冰冻成的长矛,裹挟着无尽的杀伐怨气,狠狠扎向胸口!

就在这支无形“冰矛”即将刺透心脏的生死关头——

咔哒哒……

胸口那贴在破袄下的残玉再次发出细微却急促的震鸣!这一次,不是孤鸣!像无数细小的、冰冷的牙齿在疯狂啃噬冰封的骨骼!与此同时!玉中那层晦暗沉滞的薄雾像是被这滚烫刺入的“冰矛”狠狠搅动!骤然……活了!

玉内死气沉沉的薄雾疯狂旋转起来!如同打开了九幽的闸门!一股极端的、带着浓重腥咸铁锈气息的冰冷洪流,磅礴浩荡!正从那细小的孔洞深处汹涌而出!精准无比地迎上那支刺向心脏的锐利“冰矛”!

极寒对极寒!冰锋对冰锋!

没有预想中的摧毁碰撞。无声无息地,那支由指尖融化的“铁锈”凝聚而成的索命“冰矛”,竟被这股自玉孔中喷薄而出的、带着无尽腥铁味道的冰冷洪流……瞬间融合、同化!

那冰冷洪流在融合索命冰矛的刹那,猛地化作一股奇异温凉的暖流——不!是如同万载冰髓被灼热魂血浸透后产生的、诡谲无比的混沌气流!这股气瞬间撑开你的奇经八脉,直抵眉心!

轰!!!

并非真实的声响!而是意识海深处最沉静的角落里炸开的惊雷!

眼前骤然一片白茫!视线清晰时,你发现自己依旧蜷在冰冷的草料棚角落,月光凄清。

但下一刻,你看到了“自己”。

另一个衣着干净华贵、眉眼间残留着惊惶稚气的“你”,正跌跌撞撞地冲出红墙黄瓦的宫阙!身后是冲天火光与绝望哭喊!那双属于皇女的、曾经只执画笔的手,此刻正死死捂在怀中藏着的某个东西上!是那块完整的、雕琢着精致夔龙纹的……玉佩!

视线被猛地拉近!

透过那个奔逃“你”紧捂的指缝缝隙,借着后方冲天火光!清晰无比地看见——那玉佩的背面,根本没有什么模糊刮痕!是深刻清晰、笔锋凌厉如刀的八个古篆!

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!

皇权印玺的刻文!竟出现在一块宫妃的玉佩背面!

视线如鹰隼般拔升、俯瞰!越过宫墙,锁死在城内一处府邸!红门朱漆!匾额高悬!是你爹!当今首辅的府邸!

火光!同样在府邸深处燃起!后院阁楼上!火光中!一个模糊却熟悉、穿着仆役服饰的身影,手中正死死攥着另一块质地形态几乎一模一样、只是边缘已然碎裂的玉佩!那人背对着窗,对着另一人单膝跪下!火光将那人影映在窗纸上——那侧脸的线条轮廓,硬朗中带着一丝让你寒毛倒竖的熟悉!

未及细辨!那身影猛地将手中残玉狠狠砸在地上!似要毁灭!紧接着,一道剑光匹练般闪过!那人身形剧烈一晃,闷哼倒地!

就在那沾血的残玉坠落的瞬间!一点针尖大的、和方才你抠出的那粒别无二致的暗沉“铁锈”,从残玉碎裂的某个孔洞中激射飞出!

而几乎是同一时刻!就在那人被剑光劈中的瞬间!他身上一块小小的腰牌也被剑气扫断!半块刻着某种古怪蛇形纹样的腰牌碎片崩飞出去!

两样东西!细小的铁锈与腰牌碎片!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牵引合拢!如同磁石相吸!噗嗤一声!那粒散发着腥铁冷意的“铁锈”,竟深深没入了那半截腰牌木质的断口之中!瞬间熔蚀不见!只留下腰牌断口边缘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青色暗线!

幻象如同沉入深海的琉璃,在冰冷月光的冲刷下瞬间碎裂瓦解。草料棚里腐败干草的气息重新钻入鼻腔。

胸口的玉佩残片已不再散发那般逼人的寒意,反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温凉。玉质内里流转的云雾已然消失无踪,那片晦暗的玉底变得异常通透光滑,如同新磨的冰鉴。

更诡异的变化来自手心。之前抠出那粒“铁锈”的指尖,从指甲缝开始,悄无声息地蔓延开一片蛛网般的淡青色细纹,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的瞬间扩散。皮肤微微发亮,皮下鼓胀起无数细小的青色血脉,纵横交错,隐隐汇聚向掌心被那铁锈融化时灼伤又冻伤的位置——那里,一点绿豆大小、坚硬滚烫的凸起正悄然成型,形状……竟酷似半块残缺的腰牌!

就在这时!

咔嚓!

草料棚那扇聊胜于无的破木板门猛地被粗暴撞开!一个顶着破旧红缨毡帽的闯军兵痞闯了进来!这人显然喝多了,满身的劣酒臭气混合着几天不洗的汗酸味,如同开闸的粪池猛地灌满草棚!他一眼就扫到了角落里衣衫褴褛、形容枯槁的你,眼中醉醺醺的淫邪精光瞬间大盛。

“嘿!躲这儿的雏儿!”污言秽语伴着浓臭扑面而来,一只沾满泥灰油腻的大手直直抓向你的胸口破袄,“让爷给你暖暖!”

那只肮脏大手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膻汗臭,狠狠抓向你的衣襟!

就在这只污手即将触碰到布料的刹那!

嗡……!

毫无征兆!掌心那块刚刚凝聚成型、滚烫如同烙铁的腰牌状凸起,猛地剧震!

一股冰寒刺骨、却又仿佛蕴藏无边恶火的气息,如同冬眠醒来的毒蛇,自那凸起之中轰然爆发!瞬间冲入手臂经脉!这股混合着极端憎恶的气息,疯狂地冲刷着你每一寸感知!眼前刹那间闪过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!

火焰吞噬的红墙黄瓦!母亲临死前惊骇欲绝的脸!还有……那府邸阁楼火光中,背对着窗、硬朗侧脸上那一道闪电掠过般骤然显现的……一道极其狰狞、如同蜈蚣般的……陈年旧疤!

正是眼前这个狞笑着抓来的闯兵脸上,刚刚被毡帽边缘滑下遮盖的疤痕!

一模一样!

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当胸击中!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爆开!不是愤怒!而是……寒髓深处被点燃的、积压十年的血火!一股源于玉中、却又被掌心那枚硬物点燃放大到极致的冰冷杀意,瞬间灌满了四肢百骸!

“滚!”你的喉咙里爆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低沉咆哮!带着玉震般的嗡鸣回响!

本能!如同早已刻入骨髓的本能!身体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意念!在那只污手离胸口还有寸许之遥的瞬间!带着腰牌凸起的右手猛地抬起!手掌如刀!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力道!指尖并拢成喙,闪电般啄向那闯兵喉咙下方一个极其隐晦的点——那里,似乎是某个暗藏的甲片接缝!

动作凌厉干脆!全无章法!却又直指要害!

嗞啦——!

一声轻微如烧红烙铁按上冷水皮革的锐响!

你“手刀”的指尖,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片硬皮子连接薄布的缝隙之上!位置分毫不差!

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凝固。你甚至能清晰看到那闯兵咧开的嘴中喷溅出唾沫星子。他脸上的狞笑、疤痕的扭曲、眼中的醉意淫邪……都在瞬间被一股难以置信的惊恐和剧痛替代!这惊骇并非源于喉结受击,更像是什么无形的东西顺着那被点中的缝隙,瞬间钻进了他的血肉!

他像是被无形的巨蟒死死缠住了咽喉!身体猛地僵硬!随即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!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怪响,眼球暴突而出!

噗通!

强壮的身躯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,烂泥般瘫倒在地,蜷缩着蹬了两下腿,便再无生息。

草棚里只剩下浓浊的酒臭和一片死寂。寒风从破洞呜呜吹入,如同鬼泣。你呆立当场,粗重地喘息,看着地上蜷缩的尸体,又看向自己微颤的手掌。那点青筋密布、印着残牌轮廓的掌心位置,灼热正缓缓退去,一丝淡淡的铁锈腥味混合着尸体散发的臭味钻进鼻孔。

那……是什么?

你刚才抬手击杀的动作、点中的位置,快如本能!绝非一个流落十年的皇家孤女所能拥有!更像是一个……经年累月、千锤百炼的……杀手!?

就在这时,地上那闯兵歪斜的脑袋垂落,松垮的毡帽滑落大半,露出他整个布满油汗污垢的左侧脸颊。一条极其狰狞、爬过颧骨的长疤,如同一只暗红色的蜈蚣,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着暴露出全貌。

蜈蚣疤!

轰!!!

脑海中那些被玉印强行塞入、又被方才生死之搏激荡而起的破碎记忆,如同被投入火中的爆竹,猛地串联炸响!京城覆灭!大火焚宫!叛军涌入!那张在熊熊燃烧的后院阁楼窗纸上映出的、同样拥有可怖蜈蚣疤的侧脸……那个单膝跪地、将碎裂玉佩砸向地面、而后被剑光劈倒的身影……那剑光斩落的瞬间,崩飞的半块腰牌……

记忆的洪流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杀意,疯狂冲刷着你摇摇欲坠的神志!一个荒谬绝伦、又带着寒彻骨髓真相的念头,如同毒蛇噬心般疯狂滋生——

你奔逃前的最后一个夜晚……母亲不是自尽的!她曾死死攥住你的手腕,涂着丹蔻的指甲几乎掐进你的肉里,眼神是濒死前的极致惊恐与不甘!她喉咙里溢出血沫,呜咽着挤出一个破碎的称呼……是……“阿……鹰……”!

阿鹰?那个沉默寡言、永远低垂着眼帘,负责为你母亲打理后殿灯烛……脸上却偏偏有疤的小太监?!就是你出逃前一晚,在母妃窗前回廊下,匆匆擦肩而过、递给你一小包东西……触手极其坚硬冰冷的那个哑奴?那晚烛光昏暗,只记得他侧脸低垂,一道狰狞的疤从鬓角隐入暗处……

难道……是他?!

你猛地扯开地上死去的闯兵被酒水浸透的肮脏军袄内衬!一块半个巴掌大小、硬质的方形木牌正别在他腰侧破烂的内襟里!被你粗暴撕开布帛暴露出来!

牌面半朽!木质陈旧!边缘参差断裂!但牌面中央,一个极其熟悉、早已随着宫墙倾覆而湮灭的印记,在污浊月光下狰狞地灼烧着你的眼睛——

双鹰逐日!司礼监下辖暗卫“血鹞”的身份铁符标记!

而那铁符的断裂处——木质的裂口断面正中央,一条极其细弱、几乎被污垢掩盖的铁青丝线,如同被冻结了无数岁月的古老血管,赫然映入眼帘!与你掌心凸起物周围的青色脉络竟如出一辙!且那铁青丝线透出的冰寒戾气,直透骨髓!

“嗬嗬……”

就在这彻骨寒意冻结了全身血脉的刹那!胸口贴着的那枚沉寂已久的残玉,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!仿佛一块在寒狱深处藏了万年的玄冰突然开始燃烧!一股混合着浓烈腥铁锈气与玉髓寒烟的滚烫气流,猛地从玉中喷薄而出,狠狠撞入你的心口!直透四肢百骸!剧痛让你眼前一黑!仿佛灵魂都要被这骤然爆发的冰火之力撕碎!

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剧痛与混乱中!你眼前爆开的不仅仅是纯粹的光影碎片……而是一幅清晰到令人窒息的场景——血火焚天的宫禁深处!那带着蜈蚣疤痕的脸,那晚递给你包裹的沉默身影,正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胸!那胸口的衣物下,一个狰狞的凹陷若隐若现——那不是旧疤!赫然是一个被打碎了骨头的……龙爪刺青!半条残破的龙身!

崇祯皇帝贴身死士才配拥有的护心龙刺!在心脏下方肋骨的位置!

电光火石间,你方才点中那闯兵致命位置时,指尖传回那冰冷的、甲片下的触感……一个同样部位、极其隐晦的……破碎凹陷!

十年流亡积压的无边血恨与惊疑,被掌心的烙印、胸口的残玉、地上的腰牌和脑中串联爆发的记忆……彻底点燃、熔铸成一股焚尽九幽的炽焰!

玉在烧!心在烧!骨头在烧!

“呃啊——!!!”

一声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嘶吼被你死死扼在喉咙!身体却在剧痛与无尽冰冷交织的风暴中,猛地绷成了一张即将炸裂的硬弓!

你甚至没有低头!右手食指如同从九幽熔炉中淬炼出的寒铁利刃!带着残玉赋予的、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!以完全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和狠厉!猛地反刺!目标并非倒地的尸骸!而是——你自己的左胸下方!那记忆深处残龙刺青本该在的位置!

噗嗤!

冰凉!不是想象中的血肉钝感!指尖触及处仿佛不是皮肉,而是一层极其坚韧粘稠的寒冰胶质!阻力之大远超想象!指尖传来的剧痛几乎等同刺穿铁甲!指骨似乎都要在硬碰硬的撞击下崩断!

就在指尖蛮横刺穿那层冰胶阻隔的刹那!

一声沉闷如击沙袋的巨响!

胸口!确切地说,是你指尖刺入的自身胸下方位置!如同承受了雷霆重击!一股粘稠滚烫的液体混杂着刺骨的寒气从创口处猛地喷溅出来!溅在脸上!带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寒!

但这并非结束!

就在这热血混合冰寒喷溅而出、意识几近被剧痛撕裂的瞬间!

胸口紧贴的那块残玉——那块始终缠绕着浓腥铁锈气息的晦暗残玉——其光滑如鉴的玉面,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幽深古潭,猛地荡漾开一圈极其刺目的涟漪!

镜!它变成了镜!

玉面之内!映照出的并非你此时惊骇扭曲的容颜!而是……

一个同样痛苦扭曲、却线条刚硬深刻、隐现蜈蚣疤的男人面容!那面容瞬间被喷溅的“热血”覆盖!仿佛那从他胸膛炸出的血,隔空溅在了这玉镜中的“脸”上!

那玉镜中痛苦的面孔下,残破的衣襟处!一个狰狞得如同破碎黑洞般的疤痕——赫然与你方才指尖刺入自身肋下时的创口位置、形态分毫不差!如同玉镜内外两面是同一块皮肉被贯穿!

而这还不算最骇人!

玉镜深处!那痛苦的男人面孔猛地抬头!并非看向镜外的你!而像是在跨越无尽空间!一双充斥着狂暴血腥、几乎要焚尽世间一切的炽红眼瞳!死死地……死死地……钉在了镜面一角反射出的——你的身后!草料棚那堵低矮土坯墙、那个黑黝黝的角落!仿佛那儿……潜伏着真正令他仇恨燃烧的源头!你甚至能感到玉镜里喷薄出的仇恨,要将那角落的空气都点燃!

镜面里的血色在凝聚,那双眼中的红光猛地收缩——那不是聚焦!更像是无数细碎扭曲的画面在其中疯狂闪灭:赤红尾翼的鹞鹰折断翅膀、坠落燃烧的金銮殿顶;一只布满老年斑、持着精巧刻印的手,将浸了毒液的金簪缓缓插进幼童的糖人……

就在那双眼瞳即将爆裂的前一刹!

玉面血光猛然暴涨!无数扭动跳跃的血影字疯狂显形!每一个都扭曲狰狞,如同被无形之手生生捏碎骨头又用血汁黏合!赫然是——

“骨血作引!镜影同杀!”

“帝女……祭……”

最后一个字被炸开的血光彻底吞噬!镜面骤然陷入死寂的漆黑!那股疯狂燃烧的仇恨意念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!

胸口那块玉面冰凉光滑依旧,刚才那炼狱般的镜像仿佛从未存在。

你僵硬地、缓缓低头。

地上,那带着蜈蚣疤的闯兵尸体正迅速僵硬,面容定格在死前那一刻的极致惊怖。胸口衣襟上,那个被点中的位置布料撕裂,露出底下一块黯淡的护心铁甲片。甲片上正中央,一个极其细微的凹陷清晰可见,边缘甚至微微泛着冰裂的青光。

而在你刚才刺入的、自己左胸下方的位置。鲜血染红了残破的袄子,但创口似乎并不深。最触目惊心的是,皮肉翻卷的伤口边缘——无数极其细微的、闪烁着冰冷寒芒的丝线正疯狂交织生长!颜色是纯粹的、毫无杂质的玄黑!这些极寒的黑线以创口为中心,在皮肉之下、骨膜之上,如同有生命般朝着肋骨、胸腔的深处蔓延渗透、覆盖缠绕!一丝一丝、一厘一厘,将内里的创伤……包裹、重塑!同时散发出的,是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!

它们攀爬覆盖之处,一个模糊的、似乎是由冰晶与凝固血髓共同勾勒出的印记轮廓,正自血肉深处……缓缓浮现……

你认得那轮廓。

是龙鳞。

更新时间:2025-07-07 10:26:3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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